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，把刚刚从储藏室拿来的步枪从背后的磁力搭扣上取下。兄妹两人在地上长跪不起。

“不……不……”铭看着燃烧中的村落，“不……”

他簇地站起身来，却被王一把拉住。

“你去哪里？”王问。铭一把甩开王的手。

“我……我要回去……里面还有人……他们不可能——”

“你疯了？”王再次拉住铭，“你是疯了吗？你现在去是送死！没有人能够在那里活下来，别傻了！”

“我妈还在下面！”铭一把甩开王的手，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把刀架在了王的脖子上，“你再拦我，别怪我……”

王一脸平静地看着铭抽动的脸，那男孩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水。王长叹一口气：“孩子，听我说，我知道很难过，但没人能够在那里活下来，真的……”

王感到自己脖颈上的刀抵得更紧了。他的喉结不由得抽动了一下，他刚要开口，一旁的铃抽泣着说：

“哥……他是对的……我们……我们不能这样直接进去……至少这样不行……”

铭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，脸上满是震惊和遭到背叛的愤怒，趁着分身的一瞬间，王迅速击开他持刀的手，反拧手腕夺下他的猎刀，并把它踢到一边，旋即一脚踢在铭的小腿上，铭叫了一声跪倒在地，刚想要爬起来，手枪就已经抵在了额头上。

“听着，孩子，我们都曾因为冥界生物失去过亲人。”王的眼中闪着微光，“但这并不是我们莽撞行事的理由。”

“我妈——”

“我全家都在撤退中死了。”王镇定地说，“铃，劳烦看好你哥。要是不听话就把他打残了。我去联络梓。”

“不……”铭咆哮着看着靠近的妹妹，“那也是你妈！铃！你疯了！她可能还在……可能没死……妈会藏起来或者……或者……她可能……”

铃一言不发，只是踉跄地走过去。铭还没来得及责怪她，就看到妹妹跪在身旁抱住了自己，在铭愣住的一瞬间，他听到了耳边被压抑着的哭泣声。

 

“真可怕。”梓看着山下仍在燃烧的废墟说。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件厚重的墨蓝色风衣和牛仔裤，再加上里面的白色立领短袖，和脚下的军靴，看上去不三不四。此刻大部分的冥界生物都已离开，只剩下几只被称为“游荡者”的人性个体在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
聚落中的路面上没有尸体。所有死人都加入了游荡者的行列。它们将会漫无目的地生活下去。

“得了吧，你执行过这么多次任务还觉得奇怪？”王调试着自己眼部的植入物，好让接下来的战斗轻松一些，“我很能理解哪俩孩子。”他看了眼低头盘坐的铭，他的妹妹已经停止了哭泣，“要是我那时有办法，我也会想着回去救我爸妈。”

“我差点都忘了你是大撤退时期的人了。”梓绑好自己的H带，激活磁力搭扣后把T800步枪放到背后，把那把苗刀插进刀鞘，“你也活的很久了。准备好了吗，中尉？”

王激活包里的小型无人机，同步视野到自己的显示界面上，点了点头。

“照顾好你哥哥。”王把那个像是一块小石头一样的老式对讲器递给铃。“有什么事情就把拇指放在侧面，像这样，对着它讲话我们就能听到。讲完话记得放开，这样就可以听到我们讲话了，明白吗？”

铃点了点头。梓摸摸她的头，取下步枪和王一起向山下走去。

他们很快走到了残破的木桩围墙旁边，沿着杂草丛生的外墙走了一阵，根据无人机扫描到的图像，跨过一处仍在冒火的缺口，快速闪进一桩还在燃烧的建筑的背面。

“有只游荡者，十一点钟方向，十五米，正在靠近。”王压低声音说。梓把步枪背到身后，抽出腰间的刀。

“十米。”王举起手枪。

“五米……”

梓利刃出鞘一般，向着还没拐弯的游荡者扑了过去，将它压在身下之后以铡刀的方式迅速砍下了那怪物的头颅。王没来得及称赞归来的梓，而是查看起其他冥界生物的动向。

其他游荡者仍然不知所谓地四处晃悠着。

王松了一口气。“别放松。”梓看着逐渐消散成粒子的游荡者尸体，“那俩孩子的家在哪儿？”

木门被快速推开，两人闪进屋内。王再次扫描了一次，确信自己并没有漏过其他的游荡者。谢天谢地，这里似乎并没有遭到太多的破坏。没来得及感慨，一根突如其来的箭便直冲王的脑门，在他即将命丧黄泉的时候，那根利箭被梓一把抓住，咔嚓一声在她手中断成两截。

“出来吧。”梓将断掉的箭矢扔到地上，“我们不是那些怪物。”

一个人从木柜后走了出来。她是个健壮的女人，手中的木弓早已搭上了另一支箭。满脸血污的她很明显在苦苦支撑，拉弓的手不断颤抖着。身上衣衫褴褛，鲜血淋漓，若不是她眼中有那么一丝丝和她女儿相似的光芒，王还真的认不出她。

“感谢女娲。”她看清来人之后，眉头一松，身子一软，靠着旁边的枪缓缓滑到地上。。王连忙赶了过去，梓站在门边，端着步枪警戒着。

王蹲在她身边做了个快速扫描，女人挣扎着要站起来，却被王制止了。

“等一下，”王说，“您现在全身多处烧伤和骨折，还有数不清的外伤。您是铭和铃的母亲薰么？”

女人差点失神的双眼突然有了神采，她激动地拉住王的衣物，张嘴想要说话，却咳出一缕鲜血。

王把一支复而康吸剂放到薰的嘴边让她吸了一口。薰还在咳嗽，但半分钟之后总算能开口说话了。在这段时间，王已经着手开始处理她的一部分外伤。

战场急救手册上面写的足够详细怎么处理各类伤口，真是谢天谢地。

“你是……那个神使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薰喘了口气，“还好吗？”

王看了海清一眼。“他们还好。稍等一下。”

他把自己和通讯器断开连接，然后按下通话键。

“听得到吗？铃？”

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：“王？你怎么到这里面去了？”

”我不在这里面。回去再跟你说。我们找到你母亲了。”王把通讯器递过去，“按着这里。小声一点，铃。”

薰半信半疑地接过那个香烟盒一样的通讯器，小心地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：“铭？铃。是我。”

王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被压抑着的兴奋的呼喊。“你在哪儿？在我们家里吗？”

“是的……”薰说，“我好不容易才逃回来。神使帮了我。”

“薰女士，我们不能讲太久。”王说，“逗留过久我们会被感染。也就是受到诅咒。”

“先这样，你们待在那里，好好的，别过来，我待会儿就过去。”

王拿回对讲机，取出一个小注射器。“我需要给您注射一定剂量的肾上腺素。您的血压正在下降，这种东西会促使您的心率上升，好吗？”

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。王举起枪型注射器把肾上腺素打了进去，然后关闭了战地医疗手册的窗口。

“真亏你想的出来带一堆医疗用品。”梓说。

“我希望有那么一些幸存者，一个也好。话说回来这里为什么没有受到入侵？”

“那个，”梓一指房间一角的一个东西，“或许能解释。”

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自己那套已经不能行动的装甲正有规律地发着微红色的光线。他差点都忘了自己的LEOPBC的特殊之处。“猎人”型号能够收集部分冥界力量的来源，即所谓的卢纳粒子，并重新编码成具有一定特殊频率的非电磁波放出——而这种频率正是冥界生物所独有的——从而达到伪装的目的。这种功能会在附近冥界污染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触发。

这无意中救了薰一命。

“可以站起来了吗，女士？”

“扶我一把。”薰说。王于是扶着薰站了起来，她踉跄了几步，但最终扶着墙站稳了。

“现在这里不太安全，我们带您去另外一个地方。”王说，“我把图像传给你，队长。”

“收到。”

“等等。”薰拉住了王，“洞穴里可能还有人，你们要是能——”

王和梓对视一眼。“您稍等。”

无人机画面传回的红外信号没有任何人形。

“女士……没看到有人。”王支支吾吾地说。薰的眼睛黯淡了下去。

“真的吗？”她不甘心地说，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
“好了，女士。我们目前的优先任务是送您平安离开。”梓不耐烦地打断了薰，“现在我们必须快走。如果有幸存者，我们会回来的，好吗？”

薰思考了几秒钟，总算决定跟着他们走。

“稍等。”王看了眼无人机画面，“出门两点钟，正在接近。游荡者。”

梓点点头，将门拉开一条缝，在游荡者经过门口的一刹那忽地开门跃出，抽刀插进它的头颅，不等那怪物嚎叫便拔刀反手将头砍下。那没有生命的躯体立刻软了下去。梓站起身，收刀入鞘，向屋内的两人做了个手势。王便带着薰出了门。

“身子放低点。女士。跟着我们。”

 

 

“妈！”铃刚刚看到母亲从山坡上露头便冲了过去。薰张开双臂，铃像一只小兽一眼扑进母亲的怀中，抱住母亲哭了起来。铭抬起头来，愣了几秒之后也跑过去拥抱自己的母亲。

“多好。”梓抱着手臂，倚靠在一颗老榆树上。王把无人机收回自己的背囊内，一边拉上拉链，一边看着这场家庭重逢。“你不想把这个场景拍下来吗？”梓问。

“拍下来做什么？纪念品么？”王把包小心地背到肩膀上，“抱歉，队长，我没有这种兴趣。”

“在空间站那会儿你很喜欢拍照呢。”梓拍拍王的肩膀，“待在这陪他们，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幸存者。”

王有些犹豫：“我和你一起去，队长。”

刚迈开几步的梓转过身来，伤痕累累的脸对着王：“这是命令。你是军人。把他们带到设施里面去。无人机给我留下。”

王叹了口气，抓了抓头发：“明白……队长。抱歉，三位，我们赶紧走，这里不安全。”

 

梓把刀抽出来，退到已经变为废墟的木屋后面，看着游荡者在微风中消散。

有什么不对劲，太不对劲了。梓确认击杀之后立刻离开了自己的位置，继续向着神圣洞穴前进。自己的数十次的地表任务经历中，很少有如此大规模的冥界生物进攻。这不像是普通的狩猎，更像是一次彻底的屠杀。

她在路过铁匠铺那倒塌的建筑时停了一下。里面有一具尸体。木制的横梁倒下来，将这个可怜人活生生压在下面，直到他被烧死为止。

不，也许并不是被烧死的。梓看着那浑身焦黑，却又透着一点粉红的尸体。冥界生物不太会放着任何可用的人类不管。她给自己开了个扫描进程，接着便发现这玩意的卢纳粒子浓度比周围高了一个量级。

真有你们的。梓一刀把那玩意的头切了下来，默默看着那具尸体消散。这种把戏战争期间已经太多了。冥界力量撤退之后，有时会放置这种被称为“母巢”的陷阱。一旦这具尸体没有被妥善处理，等待着拾取者的便是一次大规模感染。

离自己最近的阿尔法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陷阱没了。但梓不关心这个。如果上面的人还在看的话，他们应该能够看到这里的惨状。或许吧。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，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，王来到部落和部落遭遇袭击才隔了几天的时间。如果是冥界生物，他们应当在当天就攻打了部落，为什么要拖延这么久的时间？

这样想着，梓闪进不久前他们来过的薰的屋子，悲哀地发现王的那套LEOPBC已经基本算是报废了。她满怀歉意地过载了装甲的小型反应堆，然后沿着村里的小径快速向着洞穴走去。两分半之后，那过载的反应堆将会引发一场小小的爆炸。

太奇怪了。梓把自己的单兵雷达功率调到最大，并从系统中单独打开一个进程处理所有的突发情况，又重新扫描了两个防火墙。这些东西花了她两秒不到的时间。

她环视四周。除了不时噼啪作响的干柴烈火之外，并没有其他的活物。她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个神圣洞穴。它处于整个聚落的最高点，也是聚落中地下水的涌出位置。

哈，地下水。梓暗自发笑。那个两人高的洞口怎么看都是人工开凿的，外面覆盖着摇曳的藤类植物。梓拨开那些藤蔓走了进去，刺鼻的血腥味立刻在她的感觉中弥漫开来。梓干脆地切断了嗅觉信号。她目前不需要这东西。刺鼻的血腥味让她想到了叛乱年代。人类永远不喜欢清扫敌方的尸体。

她蹲下来检查洞口处的两具尸体。皮甲和长矛。武士。断肢伤？很有意思。这种创口绝对不是弓箭造出来的。枪械。老式的大口径武器，或者远距离的动能武器。人类。向着里面？打算瓮中捉鳖么？

她举起枪，沿着隧道前进。

112号站点看上去跟个恐怖片一样。这帮人还会用L型埋伏，聪明。但可惜并没有起到效果。梓看着右侧通道内那两具没有头颅的尸体。暗色脑组织在岩壁上画出一副奇怪的图形。

梓按下对讲机：“王，你问问薰，入侵村庄的有没有人类，完毕。”

片刻之后有了回复：“薰说是有看到少量人类，额……应该是手持枪械。找到什么了，队长？”

“尸体。有枪的不只我们。你们到了储藏室了吗。完毕。”

通讯延迟了一些。“我们已经到达储藏室，内部AI已经上线。我还在做一些调试，你那边情况如何？完毕。”

“目前还好。专注于你手头的事情，士兵。梓结束通话。”

有意思，很有意思。梓架起步枪继续前进。一路上她发现了更多的尸体。她沿着隧道前进，光线变得愈加昏暗。于是她不得不打开回声成像，一副黑底白线勾勒的简单线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，替代了原本几近黑色的景象。

如果有人看到自己现在半张着嘴的这个样子一定很傻。梓默默地想。她在一个T字路口停了下来，犹豫片刻之后转向左侧。在拐角处她“看到”了一具耷拉着手臂的尸体，刚想要蹲下身查看，那黑白的线条猛然间抖动了一下，接着一双手狠狠抓住了梓的风衣。

“族长……还在里面……”那将死之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梓拉近自己，“一定要……救……”

他手一松，整个人颓然倒下，靠在墙上没了动静。

真是有意思。梓想。